這是一個臥床的男子,口不能言,氣不能「透」,腳不能動,卻堅持了整個掃描。
口之所以不能言,因為他患有下咽癌,接受了氣管切除手術。呼吸只能透過造口進行,所以不能言語。若想表達意思,則只能透過寫字的方式進行。
氣之所以不能「透」,因為在氣管切除手術後的病人,其造口很容易受到刺激,因而很常咳嗽。在模擬掃描中,少許移動已會令位置不同,更不用說咳嗽了。
腳之所以不能動,是因為他的雙腳被切除,不能再「腳踏實地」。臥在床上,被被子所遮,初時看不出來。到了電腦模擬室時,一揭開被子,那空蕩蕩的下身,令人不忍直視。
這是一位可憐的患者。人有不同的感官和能力,在他身上,卻欠缺了好幾樣。我沒有詳妯研究他的病歷,但看得出,他經歷了很多。
他來模擬掃描的目的主要有2樣,一是為了製作一個頭罩,固定他的頭部及頸,二是為他的下咽腫瘤進行掃描。為了不讓他來來回回部門太多次,於是造模及掃描一併進行。
製作頭罩需要把一塊熱塑性膠模放進70至80度的熱水,使其軟化及稍稍冷卻後,再放在病人臉上。坦白說,這個過程是不太好受。因為那熱塑性膠模蓋在臉上時,那溫度雖不致於燙傷,但仍會覺得不太好受。加上膠模會覆蓋著鼻子及頸部,稍為影響呼吸,對他而言,會剌激到造口,因而咳嗽。可是,熱塑性膠模在冷卻後便不能再改變形狀,所以我們也要與時間競賽。
他真的很堅強。由此至終,他都盡力保持著沒有動,那怕他的眼角已滲出少許淚水。他一定很辛苦吧。我是這樣想。可是,掃描仍是要進行,這是為了他的病情著想。
接下來的掃描,其實是非常簡單,也沒有甚麼特別感覺,對正常人而言。可是,對他而言,卻完全一樣。接受了氣管切除手術的他,在臥下時,其實會比較容易受到剌激。過去的病人,無不是因此而大力咳嗽,因而被迫中止掃描,甚或取消治療。臥在硬床上,對他而言,絕對不是易事,他無時無刻都想咳嗽,以令自己更好受。可是,他沒有。他堅持著,那怕平放在身邊的雙手都在發抖,他仍在默默地、無聲地堅持著。我們在控制室,也非常緊張,擔心他會否因而呼吸困難。整個掃描只不過是5分鐘左右,卻好像過了很久。
待掃描影像出來後,也顧不上要細心檢查影像是否有任何異常,我已急不及待快步出去,移除面罩,看看他的情況。影像固然重要,但病人的生命安全更為重要。可幸的是,他並無大礙。當我們扶他坐起來時,稍作休息後,他的雙手已沒有發抖了。
他用筆,寫下一句「謝謝你們」。我是很想這樣說的。可惜,他沒有。對他而言,就像只是平凡的一天,他沒有特別的表示,仍然沉默著,沒有寫下一字。
他的心或許已很強大,在經歷了這麼多的事情後。換轉著別人,也未必能完完全全接受到。我不清楚他實際經歷了甚麼。我接觸他的時間只有半小時,卻感受到他的堅強及不屈。那怕再辛苦,也會儘全力去配合。說實話,我有點感動。
希望他能夠繼續堅持下去,就算癌症再強大,仍要堅挺著腰骨,不屈地迎戰。
百萬個病人,百萬個故事。他是其中一員,也是值得我們重視的一員。